元月二十六日，晴。
小刀坐在门口的小凳上，一缕细细的烟柱从嘴里缓缓地吹出来，消散在繁星点点的夜空。
没有人知道小刀这几年去过哪，或许小刀自己也记不清楚。很多地方他来过又走，就像晚风拂过枯草的田野，寂寂地没有留下什么痕迹。只有心中的伤痛在岁月的磨砺下慢慢结晶，像一颗颗水晶，在不经意的时候忽闪忽亮。
曾经雪地里的生死刹那，曾经地下峡谷的惊心恶战，曾经卧牛山下的悲痛欲绝，曾经的瘦削少年，曾经的蓝月儿，还有徐二娘那似笑非笑的眼神。。。小刀闭上了眼睛。
如果漂泊与苦难能够使人忘记过去，如果假意的懵懂可以使别人不再受到伤害，小刀宁愿在这样的夜晚独自面对过去与将来。
今晚有月，月半圆。
远处零星传来几声鞭炮的脆响，快过年了，调皮的孩子忍不住新年的诱惑，提前开始庆祝快到手的压岁钱和花衣裳了。
小刀决定去找一家酒馆，今晚他想喝醉。
巷口的酒铺里隐隐透出一丝橘黄，摇曳的烛光下是一个年迈的老人。
小刀掀开门口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。
店里没有别的客人，只有小刀和老人。
小刀没有出声，径直走向墙角那张方桌。
老人也没有说话，回身在里面忙碌了一阵，出来时手里是一大盘的牛肉和一壶酒。
常客就是这样，无需太多的言语。
牛肉的香味弥漫在小屋内，还有酒香。
小刀慢慢地吃着。
“今晚天气很好”，老人忽然开口了。
小刀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，他很少听到老人讲话。
“月亮也快圆了。。。”
小刀没有吱声，埋下头来继续吃牛肉。
老人自顾自地讲着话，难道人老了都这样吗？
但小刀觉得老人今天有点不一样，到底是哪里他也说不清楚。
小刀想同老人说说话，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有时候静处也是一种享受，小刀这样，老人可能也会这样吧。
小刀自顾自地喝酒。
酒在体内慢慢弥漫开来，像一位画家开始在你眼前描绘清醒时从未感受过的画面。
小刀已经有了些醉意，但仅是醉意而已，小刀还没有醉。
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烟，在桌上的烛火里点燃，慢慢吐出了一缕烟柱。
假如所有烦恼思念惆怅回忆都可以像这缕青烟一样从体内呼出去，那该是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啊。
可总有些东西会沉甸甸的留在心里。
小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石板路，青青的石板路，路旁有树，有花，有往来的行人，还有一家客栈。
客栈的门口斜倚着一个女人，一个斜挽着发髻似笑非笑的女人。
小刀猛然睁开了眼睛，为什么?为什么会想起这些？
眼前依然是摇曳的烛火，门口是一个快要睡着的老人。
幻觉，只是幻觉而已。
小刀闭上了眼睛，他又想起了和徐二娘分手时她那奇怪的眼神。
不可能的，已经好几年了，她早该忘了他了，何况，自己漂泊无依，一个出身富家的小姐怎么会和自己一起走过未来的日子呢？一切不过是回忆而已。
烟柱从嘴里吹出，直直的像一支箭。
如果这是一支情感的箭，那也是一支射向深深大海的一支箭，带着美丽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里，永远也没有它的目的地。
小刀苦笑着睁开了眼睛，他已经决定将漂泊继续下去。
于是他就看到了。
那支箭射在一个美丽的靶子上，一个心形的，亦幻亦真的靶子上。
箭和靶慢慢地融化在了一起，然后逐渐升腾，消散在头顶的空中。
小刀使劲睁了睁眼睛，他还没有喝醉。
一个女人就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，右手托着腮帮，左手中指与食指间夹着一只烟，一个个烟圈从她娇媚的口中吐出，像一颗颗心与小刀的烟箭碰撞在了一起。
徐二娘！
小刀身子不由自主地直了直，真的是徐二娘。
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除了她还能有谁？
女人仍在笑眯眯地盯着她。
小捕快，不认识我了？
徐二娘？你。。。你怎么在这里？
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？女人低头夹了一块牛肉，然后边嚼边笑眯眯地盯着小刀。
这几年，你到处跑，我就到处找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在这里，听说你经常晚上会到这里喝酒，我就到这里来等你，呵呵，小捕快，瘦了啊。
小刀扭头去找老人，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小刀回过身来，呆呆地看着徐二娘。
徐二娘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，假嗔道:看什么看，是不是老了？都是为你操心操的，当年我送你到村口，给你银子你不要，想和你一起走你又不肯，我只好先到别的地方躲躲，可我心里总放不下你，最后我一狠心就决定来找你，东打听西打听，一路走一路帮人家做事情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，杀猪的，你还真能跑啊。
徐二娘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刀，眼睛却已经红了。
小刀嘴角有点哆嗦了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。
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地对望着。
这女娃不容易啊，不知什么时候，酒馆的老人出现在他们身旁，昨天她到这里来打听你，我知道你经常来，却也不知道你住在哪，我就让她在这里等你，你的事情她都和我说了，还给了我三十两银子，说是以后就和我这孤老头子一起来开店，我无儿无女，只有这家酒馆和后面的几间房子，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分，老了还认了个这么好的女儿，小伙子你要不嫌弃，就和这女娃一起来帮帮我吧，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好了。
老人和徐二娘一起看着小刀，
小刀张了张嘴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:二娘，其实我。。。其实我一直怕你跟着我会吃苦。。。
傻小子！老人和徐二娘相视而笑起来，到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！
小刀猛然站起身来。
你要干什么？二娘和老人问道。
我。。。，我去到后面再切两斤牛肉过来，今晚我们一起喝个痛快！
二娘和老人彼此对望了一下：好！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！
屋外，又响起了鞭炮声，新年就要到了。。。